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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山水与山水诗意义 ——从谢灵运到王维到我们
来源: 发布时间:2020-11-06 00:00:03 作者:王志清 字体:

  三年四次访瓯东,半为谈经半采风。

  不料谢公魂附体,朽才一夜变诗翁。

  名来雅集为寻根,踏遍古村情愈真。

  亏得瓯音还不懂,自疑已是永嘉人。

  每次来永嘉,都有一种幸福感。我研究王维已经三十年了,是王维的文化后裔,王维的隔世知音。王维贡献最大的是山水诗,他把山水诗做到了极致,而永嘉是山水诗的发源地,是山水诗的发祥地,是山水诗的故乡,是山水诗的根,因此,来永嘉是我的夙愿,我是来还愿的,是还乡,是寻根,是来朝圣的。

  每次来永嘉,我总有一种莫名感动。此来永嘉,永嘉正投入“高标准打造诗路文化带”的热潮中,更是深受鼓舞,很是振奋。这次安排了一场讲座,并参观了永嘉中学。永嘉中学诗歌进校园,诗画校园,诗歌成为校园的魂,用诗教来顶层设计,以诗化人,整个校园里充满了诗的氛围。在这样好的山水之中生活,在这样好的文化生态环境中学习,这才叫做真正的“诗意的生存”。

  永嘉山水与山水诗

  永嘉山水与山水诗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提起山水诗,是不能绕过谢灵运,不能绕过永嘉的。谢灵运遇到了永嘉山水,永嘉山水成全了谢灵运,谢灵运也成全了永嘉山水。当年,谢灵运是被疏远和被排挤到永嘉来作太守的,但却歪打正着地使他成为了山水诗的开山。谢灵运遇到了永嘉山水,使永嘉山水真正显露出了自美面目,他的诗从此也具有了山水的审美属性,实现了山水诗的美丽蜕变。钱钟书先生说:“人于山水,如‘好美色’,山水于人,如‘惊知己’:此种境界,晋宋以前文字中所未有也。”东晋南朝是一个崇尚美的时代,士大夫们傅粉施朱、步行顾影。文学上儿女情多,风云气少,没有崇高感,诗风繁缛绮靡,雕饰过度,排律滥觞。谢灵运山水诗的出现,让人眼前一亮。陶渊明是结束一代诗风的集大成者,谢灵运是开启一代新诗风的首创者,把诗歌从“淡乎寡味”的玄理中解放了出来。谢灵运的山水诗,如初出芙蓉,清艳一时,确立了山水诗题材的独立地位,使山水诗逐渐流行。钟嵘评谢灵运诗:“故尚巧似,而逸荡过之,颇以繁富为累。嵘谓若人兴多才高,寓目辄书,内无玄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谢灵运诗的优点缺点都在“繁富”上,他在刻画事物与描摹情志时有很好的表现力。但是,其“大必笼天海,小不遗草树”的自然主义写法,字面上刻意安排,雕章琢句,似乎缺少构思与提纯的过程,有点写生写实的不修边幅的自然主义。因此,谢灵运的诗,多“有句无篇”,这也是六朝人诗的普遍性问题。谢灵运有几首脍炙人口的诗如《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永嘉绿嶂山》《登江中孤屿》。为什么这两句特别著名,融入了诗人情感,有了言外象外之意旨。

  以“二谢”(谢灵运、谢眺)为代表的六朝山水诗,“以形媚道”为旨归,以形写形,以色貌色,玄对山水,没有解决好形意问题。盛唐诸诗人张九龄、孟浩然、王维与李白,走出了六朝山水诗“工于形似”的初级阶段,将中国山水诗推上了顶峰。山水诗由写实到写意,王维是山水诗的最杰出代表,他的意义则是在山水诗创作实践中,实现了山水诗以虚为美,以逸为上的漂亮转身。谢灵运400年之后,才有了唐诗之路。唐诗遇到了浙江山水,浙江山水也成全了唐诗。唐诗,使天生丽质的浙江山水更加的靓丽,叫响了浙江山水。遗憾的是王维没有来浙江,李白几次到浙江,一是因为他的道友在浙江一带活动,最重要的是浙江的山水太有神秘色彩。李白对浙江的贡献是极大的。

  如何创作出更新更美的山水诗

  作为永嘉人,应该何为?从谢灵运到王维,再到当今,如何才能创作出更新更美的永嘉山水诗作品呢?我这里说三点启示:

  其一,创作要有深厚的学养基础。

  为什么永嘉遇到谢灵运才靓丽?附带的问题是,为什么王维能够把山水诗做到极致?因为他们都是各个朝代第一流的学者,要写好诗,先要把自己做好。

  谢灵运,才冠当世,是个文、史、哲、美同兼的全才,文学上擅长诗、文、赋、诔、铭、赞诸体;思想家,写有《辨宗论》;史学家,撰《晋书》;翻译家,译过几部佛典;书法家,“灵运诗书兼独绝,每文竞,手自写之,文帝称为二宝”,他还是园林美学家。王维也是超人,艺术全才,其诗、书、画、乐皆臻完美。因此,首先要饱读博学,打好文化基础。

  其二、要有审美的真情投入。

  从诗歌史来讲,山水诗摆脱了经学附庸地位而变成诗人生命感发的形式。山水审美的自觉,应该是从谢灵运开始的,谢灵运之前的山水,只停留在“比德”的层面上,即道德的比拟。

  审美是超功利的。美学大师康德说:“美是一种没有目的的快乐”。而这“没有目的的快乐”,就是美的最大意义,就是诗的最大意义。美是无用的,诗也是无用的,这种无用之用,即在满足精神需求之大用也。

  谢灵运与王维,二人都酷爱山水,都是全身心投入。但是,二人的不同处是:谢灵运写实,王维写意;谢灵运繁富,王维简约;谢灵运气闷,王维气顺;谢灵运著手成春,随物赋形,王维则我已非我,大化同在。

  王维于自然的关系以及其体验方式是:“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万物”。以不凌、不悖、不逆的平等态度,天如何人亦如何,山水如何我亦如何。闻一多先生说,像王维的这类诗,具有非功利性、非工具性的无用性,而最适合“调理性情,静赏自然”的颐养。这个就是“无用”的意义,也是诗歌最难得的意义。在一个人欲橫流的时代,人在过多平庸乏味的日常生活中,正在逐步变成一个没有灵慧也毫无趣味的人,所以当下,我们急需用诗来拯救和提升人的审美感,用诗来拯救人的灵魂。

  其三、要有意象的思维。

  意象思维,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形象思维。山水诗的出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中国诗歌史,实际上就是一部山水诗史。山水诗是诗歌中唱主角的。即便不是山水诗,譬如送别诗、应制诗、边塞诗等,其中都有山水,特别是王维。非常有价值的是,自从有了山水诗后,诗歌中的山水描写就猛增。山水也成为了山水意象,这大大地丰富了诗的表现,出现了意象与意境,而使中国诗歌走向了哲学美学的形上高度。外国人发现,中国人写诗,其意旨不是直接道出的,而是通过意象来实现的。埃兹拉·庞德说:“中国诗人从不直接谈出他的看法,而是通过意象表现一切。”这里说三点意思:

  其一、什么是意象呢?意象就是“表意之象”,寓“意”之“象”,是诗歌用以表达思想意旨、抒发情感的一种形象性的“符号”。

  其二、为什么要用意象?以象尽意,就是不直言其意。《易经》:“立象以尽意”。王弼注曰:“尽意莫若象”。因为逻辑语言不能完美地表达诗人心中之意,就只好“立象以尽意”,用意象诉诸感性来作另一种表达。这也是诗歌为什么要特别推重意象的原因。

  “立象尽意”形成的原因:

  一是不能直言(阮籍)。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隐秀卓绝的意象世界。李善注《文选》:“文多隐曲,百代之下难以情测”。钟嵘:“厥旨渊放,归趣难求。”沈德潜:“莫知归趣”,“反复凌乱,兴寄无端。”阮籍郁积愤慨悲怆,藉古讽今,委婉曲折表现,这种“悲愤哀怨,隐晦曲折”的诗风,被后世誉为“正始之音” 。谢灵运诗,也开始有了意象意识,或者说,他的不少写景,已经寓于他的郁闷心情。

  二是不愿直言(王维)。王维认为物各自然,无须直言,不言言也。王维多仰仗“象”来运思与呈示,将美的理念体现在具体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感性的美的事物里面,便有了“妙在笔墨之外”的情韵意旨。钱锺书认为,这样一种“怀了孕的静默”几乎成为中国诗的经典风格。“说出来的话比不上不说出来的话,只影射着说不出来的话。”

  因此,意象,就是通过物象来负载诗人之意的特定的“这一个”,是有意味的文学的最小单位,是诗的基本元素,基本单位,是承载诗意诗旨的最佳表现形式。

  其三、意象的出现的意义。重视意象的诗创作,是诗歌实现其自身品质最大化的最佳选择。意象的基本规定就是情景交融,就是诗包含意蕴于自身的一个活生生的形象,诗歌包涵了一个个自足完整的感性世界。

  简单举个例子,王维的《山居秋暝》,这首诗脍炙人口,大家都会背诵,都在课堂里听过老师的讲解。这是诗中之诗,表达的内容博大精深,诗人有很多的意思要表达,也表达了很多的意思,可是他不直说,而他所要表现的诗旨与思想,是我们从诗的意象与意境中所获得的。诗将“空山”前置,后面所写的景象,都是“空”的注脚。以色讲空,色即是空,空中见色,色中见空。

  王维巧用色空相即之法,明写色而暗喻空,道契缘起性空之玄微,具有深厚的佛学思想内涵,即刹那生灭缘起,这种各美其美却又美美与共的相关性就是“缘”。空山,一点也不空,妙有万象,万类霜天竞自由,表现出一种“因缘和合”的禅悦。最妙者在最后两句:“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这两句一出现,前面所有的景象描写,全落在了实处,诗意也喷薄而出,诗旨顿显。诗以典故收束,反其意而用之,淮南小山(刘安)《楚辞·招隐士》说:“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而王维则说“王孙自可留”。《招隐士》将山中写得幽僻怪异,艰危险恶,森然可怖,让人魂悸魄动。意在说明王孙不可留,是招隐士归来的主题思想。王维笔下的山中则美得动人心魄,天地各归其位,即便是春花早已凋落,然秋天同样美丽,山中同样适合人居,意在说明王孙大可留居山中。这种诗意自然的美也是社会美的一种折光,在深层次上象征了没有纷争竞斗的社会理想。有人说,这是王维厌世,是王维逃避现实社会,是王维洁身自好而找到了一方净土。其实,王维是自觉走入山中的,而不是被强行推向山林的,没有被推向山林者的那种羞辱与怨愤。诗中空山自然的和谐,就是诗人内心的和谐。王维把社会的和谐带入自然,又以自然的和谐折射社会。“山中”与“朝中”同样好。世上安好,山中方适意。

  盛世社会,无处不桃源。《维摩诘经》的“不二法门”,讲不极端,无分别心,对一切境遇不生忧乐悲喜之情,不起执著是非之念,即反固执型的僵化思维方法,以“否定之否定”的方法认识世界,以相对的、变化的观点解释世界,以“中道”观、“不落两边”的方法消除偏执。所谓“随意春芳歇”,一种无可无不可的人生态度,心安即是家,生命无论安顿于何处而无有不适意。这种于“空”中感受到大自然的一片生机,而受用大自然赋予的生命乐趣,亦即顺应天道,道法自然,于内心寻求平衡和宁静的自足性,而表现出万物归宗的淡泊与和谐,恰恰也是中国道教思想的精髓。儒家讲“万物并育”,其思想原则是:“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自然界达到中和,天地便各归其位,亦最是适合万物生长发育。子思在《中庸》又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这是生态美的一个基本的出发点,同时这也是生态美的一个鲜明的特征。道家的“和”,偏于自然规律;儒家的“和”偏于社会人事,都讲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山居秋暝》里万物清馨,和融静穆,特别恬适,特别适合人居,这是王维的桃源,表现的是盛世无处不桃源的主题,是热爱自然、珍惜生命的意旨,是诗人无可无不可的适意人生。王维通过和谐的自然来象征和谐的社会人事。颔联侧重写景,以物芳而象征志洁;其颈联侧重写人,以人和而象征政通。文艺理论上说,形象大于思维。诗歌是用意象来思考,用意象来表现的艺术。

  谢王,山水诗的开山与峰巅

  谢灵运的山水诗,在美学史上具有很重要的进化意义,其温柔绮靡、富丽精工的形象表征,繁辞丽藻,典故密集,也是时代唯美主义思潮的深刻反映。王维的最大本事,就是将大自然作为一种精妙思想而精妙运用,以自然静美的和谐展现而表现其思想的形上超越,以最简约的形式而容纳最丰华的诗意内涵,其诗喻旨宏深,哲味丰盈隽永,充满了微妙的暗示,给人以丰富的或禅或庄或儒的趣旨意蕴。提到中国山水诗,这两个人是不能绕过去的,一个是谢灵运,一个是王维。前者是山水诗的开山,后者是山水诗的峰巅。

  谢灵运《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诗云:“不惜去人远,但恨莫与同。”谢灵运已经远去,但是,谢灵运留下了很多描写永嘉山水名胜的诗,这是一笔非常宝贵的非遗,是永嘉的特有的财富。谢灵运的山水诗,与永嘉的山水,都是真正的金山银山。永嘉人最有分量的非物质遗产,应该是谢灵运这个品牌。

  永嘉山水,得天独厚,山水与山水诗是永嘉的金字招牌。用浙江省郑栅洁省长的话说:“诗路文化带是诗画浙江大花园的标志性工程,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也是一项很有内涵的工作,具有从古至今走向未来的重大意义,也是文化浙江建设的一张‘金名片’。”真心祝愿,永嘉的山水诗品牌誉满世界!也真心祝愿永嘉的人们,尽情地享受永嘉山水,享受诗歌,诗化人生,成为具有诗性精神的有趣味的人!

  人物名片:王志清,文学教授,现为中国王维研究会副会长,江苏省中华诗学研究会副会长,光明文学遗产研究院学术委员等,已出书20余部,代表作有《纵横论王维》《王维诗选》《盛世读王维》及《唐诗十家精讲》《盛唐生态诗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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