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林惠人先生的家么？”忽然，从外边来了一个人，在走廊上问。

　　娟娟应声“是！”急出来。她觉得好诧异，只见一个男子手捧着一簇鲜花，在这大热天还戴着口罩，露出黑溜溜的眼睛，含情脉脉直瞅望着她。望了半天，她终于“啊？”地一声，认出进来这个不速之客不是别人而是罗医生！唰啦，她洁白的脸蛋飞上一片红霞。罗医生双手捧着束鲜花僵在那里，取下口罩向她发笑，又掉过头望着刚才进来的院子大门还敞开着，神情不禁紧张起来。

　　娟娟理解他的意思，赶紧去关门。

　　夏蕙莲趿着双绣花拖鞋站在旁边，也一时认不出站在眼前这个留着蓄发和胡须茬子的男子，就是几个月前给他治病那个年青而潇洒的罗医生，也想不到他在这个时候会特地跑到这里向她慰问。

　　“你是——”

　　“不认识了？我是近郊医院罗维纲。”

　　“啊，稀客！稀客！”夏蕙莲爆发了笑声。

　　“夏师妈，祝您康复。”罗医生将鲜花递过去。

　　“谢谢，谢谢。”罗医生笑着：“今天看到你的身体这个样，真高兴。”

　　罗医生好象欣赏自己制作的一件艺术品，乐滋滋地望着夏蕙莲。而今，她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了：灰白色的脸已泛上红润，术时剃光的头也换上了秀发，更令人兴奋不已的她竟能站起来走路了，还会说话。

　　夏蕙莲感情在涌动。是啊，在医院六十多个难忘的日日夜夜，他不仅亲自主刀给她动手术，又是给她亲自安排铺位，每天他带领着一班医生亲自为她查房，站在她的床头观察病情的细微变化，甚至对她的饮食也给她以密切的关注。她一想起这些好象千言万语一齐涌上喉头……

　　“坐，坐，怎么老站着！”夏蕙莲叫他坐下。

　　“林先生在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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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医生，请茶。”娟娟怯生生羞答答出来向他敬茶。

　　“罗医生你也认识苹苹？”夏蕙莲听见她唤罗医生，惊疑地问。

　　“认识，当然认识。夏师妈，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什么？什么？”

　　“那天夜里你在街上出事，是她背着你上车到医院。”

　　“啊，真的么？！”

　　“她叫娟娟，苹苹是她的假名。”罗医生觉得在这个时候不能再瞒着夏师妈了。

　　“她叫娟娟？！林先生一直没告诉我。这，到底是怎回事？”

　　夏蕙莲茫然了，声音颤抖起来。既然她是我救命的大恩人，为啥在我的面前不敢承认自已，改名骗她呢，看来老林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为啥一直跟着我叫她苹苹，在妻子面前打哑谜。她激动、不解、又觉委屈……

　　“罗医生，你快说呀，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夏蕙莲涨红着脸，催着。

　　罗医生见夏蕙莲着急成这个样子，悔恨自已的嘴快欠思量，欲说又止。他想到娟娟目前的严峻处境，也许林先生考虑到这一点一直没有把这个苹苹的情况向她摊底吧。但他又觉得林先生这种做法未免太过分的了，竟连自己的身边老伴也不告诉。今天可否把娟娟的遭遇向夏蕙莲说一说呢？他看看娟娟不断向他暗使神色，又犯难了……

　　“你为什么不快说？娟娟，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夏蕙莲又催了一声。

　　“夏师妈，她的事说来话长啊，其实，我对她也不十分了解。今天我将她的事开了个头，林先生回来只要你问他，想必他会把事情向你慢慢细说的。”

　　“说呀，你，你，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夏蕙莲的心在激烈颤抖，十分生气。

　　“这事林先生会告诉，师妈，请保重，我是从医院里偷偷出来的。时间不能耽误太久，否则……”罗医生把到嘴边的话儿又咽下肚子里。

　　“什么？你想立即走？”

　　“医院里事情忙。”

　　“不，连茶也未喝？”

　　“刚才，我是偷偷从医院里来的，已看上你和娟娟一眼了。”罗医生终于向她俩交了底：“我因娟娟的事，目前在医院里被监督。”

　　“啊，是么？！”

　　夏蕙莲与娟娟吃惊地互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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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娟娟恋恋不舍送罗医生到院子门外，挥手向他告别，可小罗双脚好象又被磁铁吸住似的，迈不开步子，同她又是四目相对。她黑溜溜的眸子含情脉脉，春心荡漾，望着他微红羞怯的脸，似乎他俩的心脏急促地跳动似乎彼此也能听得见，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哟。最后罗医生终于说出一句：“前次同您碰面后，我一直在想念着您呀！可医院对我监视却很严。”娟娟抬头望着他的脸露出几分担忧，随后又低下头，双手卷着衣角细声低语：“我是个下贱打工妹仔，又是被人捉拿的对象，值得你思念嘛。”“不，不。”罗医生情不自禁地向她伸过手，同她相握：“你是个非常高尚又美丽的女人，可这个社会对你太不公平了。”这时，她忽然看见前面路上过来一个人，双手就像被火灼了样倏地抽回。罗医生斜眼望着那个人远去了，他紧绷的心才松驰了。罗医生说：“很想同您单独谈谈，到这里多碍眼，找个时间到别处好么？”娟娟嘴唇微颤抖着问：“您那里方便么？”罗医生环视四周，瞧瞧没人，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纸团递过去，娟娟接过连瞧也不瞧将它深深藏在怀里。罗医生望着她的美丽的脸打个飞吻，好像偷了人家的东西般唯恐被人追上急匆匆走开……

　　他们料不到这动作被隔壁楼上一个老太太看见到了。

　　夏蕙莲闷坐在厅堂里，瞅着那簇鲜花，感情在涌动。她想，罗医生一定遇到了什么麻烦问题想找惠人商量。他的神色那么苍惶，留着长长的胡子。这么副样子，同几个月前娴雅的举止，温顺的话语，完全判若两人呀。可他不见林惠人在家，干嘛急匆匆就走？真的他在医院里被监督的么？……

　　夏蕙莲等了好久未见娟娟从外面回来，又觉得怪了。便起来想到院子门外瞧，可巧碰到娟娟。夏蕙莲瞧见她的脸不自然的神色。故意嗔怪：“您送罗医生到哪儿去了？半个小时了。”问得娟娟羞红了脸，她赶忙到楼上。

　　吴妈悄悄过来，径直溜进夏蕙莲房间，未待蕙莲开口，她却“嗤”地笑了一声，捂住嘴巴凑近夏蕙莲的耳边报告刚才她看到的这则新闻……

　　院子里一声咳嗽，林惠人回来了。他走进厅堂，听到电话铃声响起，忙去拾起话筒，一听，原来是施福民秘书董怀高打来的。噢，小董为他昨天走访施市长吃闭门羹的事，特地向他作了解释，说施市长近来工作确实忙不过来，并转告施市长对他这个老同乡的歉意。他还问林惠人有什么事？如有要紧的事，可否请他明天中午到市府新住宅区同施市长会唔。林惠人听了非常高兴，一直憋在肚子那股窝囊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到底他还有同乡同窗那个情份那！于是，他随口答应明天准时前往新宅区一趟。

　　林惠人在厅堂，看见堂桌花瓶里插着一簇鲜花。问：“谁来过？”可屋里没有人答应。吴妈闻声却从他的房间里出来，说刚才近郊医院里来了个客人。

　　“蕙莲，刚才谁来过这里？”林惠人见吴妈走了，进了房间低声问。

　　“你去问娟娟？”大半天，蕙莲白了他一眼，没好气。

　　林惠人见夏蕙莲唤了娟娟这个名字，随即笑了。而夏蕙莲却沉着头不理会，忽然，她抬起头唬了脸，就像一串连珠炮似的向她轰过去：

　　“你装什么蒜？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呀？还想继续地把我骗下去，把我当猴子耍？当孩子哄……”

　　“蕙莲，蕙莲，别激动，别别激动……”林惠人慌了。

　　“你还是我的丈夫么？竟然这样瞒着我……”她哭了，伏在绣花枕头上，可慌了林惠人无措手足。

　　“蕙莲，蕙莲，先冷静冷静，听我解释。”他从没见妻子这么伤心，这么受委屈过，拼命地劝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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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娟娟听到楼下林先生的讲话，夏师妈的哭诉，慌忙下来站在房门口看个究竟，知道都是为自己的事。

　　“若不是罗医生来，我还是蒙在鼓桶里被你们一直骗下去……”

　　林惠人见妻子急成个泪人样子，也觉得有愧于她。

　　是夜。

　　林惠人搂着妻子睡，对她温存起来，就象竹筒倒土豆样，咬着她耳语，把娟娟的身世和在未名市的遭遇一五一十和盘倒出。夏蕙莲边听边喘气，才知娟娟这个救命恩人蒙受极大的冤屈。她的心扉被打开了，象拨开了迷雾终于看到丈夫金子般的心。他那样做完全是为娟娟安全考虑啊，因钱良臣的鹰犬们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可她又怪丈夫不应瞒着她，也好同他一起出出主张，与他分忧，难道她会向他人告密么？

　　林惠人无言以对。

　　两人停止了谈话。

　　林惠人白天在外跑得太累了，过了一忽，他打起轻微的鼾声。可夏蕙莲心里翻着波浪，平静不下，觉得娟娟的事迹太动人了，舍已为人，为了救她的性命不顾他人的追捕，这是何待等崇高的精神啊，难道这样的人会偷人家的东西么？简直是胡说八道！她越想越气，心中的怒火燃烧起来！不禁暗暗攥起了拳头，要和丈夫一起为娟娟伸张正义，在施市长面前非告倒钱良臣不可！可她转而又想，娟娟的事情十分复杂，她的丈夫沈鸿远现在哪里？有没有找到？她原在永茂公司做事，为什么又到正大公司呢？还有她为什么深夜逃出正大公司？是否还有其他受屈的事？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在外边打工很难保证不会出事的，尤其在物欲横流当今时代，又在钱良臣身边工作。

　　“喂，醒醒。”夏蕙莲摇摇林惠人的肩膀。

　　林惠人翻转身，发出几声呓语。

　　“你醒醒，醒醒。”她又摇着他肩膀。

　　“什么事情呀，明天说好嘛。”他停止了打呼噜。

　　“我问你，娟娟为什么从从正大公司逃出，还有别的原因么？”她追问。

　　“是嘛。”他听了突然清醒过来，在脑子里也打出这个问号“？”这个问题娟娟也未对他提起，而他也从未问过。前天她在他面前诉说自己的经历还只有一半，而另一半在正大公司的事还未详细说下去呢。

　　天蒙蒙亮，夏蕙莲听到隔壁开门响，娟娟起床了。夏蕙莲也赶紧起来，踉踉跄跄走到天井，“我来！”她从娟娟手中夺过笤帚。林惠人穿着件短裤，见此又从夏蕙莲手中把笤帚拿过去，并对娟娟说：

　　“咱这里不是农家，今后你应多歇歇，每天用不着这么早起来，莉莉上学早点在街上吃也可。”

　　“您在危难中救了我，可又要到这里护理我，实在过意不去呵。”夏蕙莲敢情地说。

　　“夏师妈，哪里的话。我在这里我无亲无戚，只有雷振民哥这帮打工弟兄，遇上林先生和你这样的好人，我已感到万幸了。”娟娟说了，又悲恸起来：“林先生，您为我做主，讨回公道那！”

　　林惠人说：“您还有什么遭遇再对我说吧！”

　　她，眼泪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