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迷于花草者,古已有之。陶渊明以菊为知己,林和靖以梅为妻,陆游更是放言“为爱名花抵死狂”……而今,如古人那般的痴人或许少了,但与人间草木相交为友的,还不乏其人,97年的刘靖靖正是其中之一。自上大学以来,她便倾心研究身边的花花草草,染了一身草木的气息。
在2019年《今日永嘉. 楠溪江周末》副刊上刊登了第一篇有关草木的文章《玉兰花事》之后,刘靖靖笔下的文字便时常控制不住,向着眼前的一草一木。她自称草木观察者,珍视这些沉默独立的朋友带来的相逢与乐趣,于是常常留下记录,两年半时间,已经发表散文三十余篇。这个春天,她将散文录成合集,出版了《野有蔓草——一个人的草木朝圣》,以生动简洁的笔调描绘了一个草木世界的四时之景和隐藏于浩大人世的绵绵情意。
述花草之趣,相逢见喜两心倾
凡事面对花草,刘靖靖行动的速度总是很快,比如临时提供一篇专栏稿子,她一拉椅子,坐到书桌前就可以开始。去年年末,她刚刚开始一个新的尝试:为自己的专栏文章出版一本书籍。她的工作是一名老师,只是应邀偶尔在《今日永嘉. 楠溪江周末》生活版的“本草堂”专栏上发表文章。出书的建议是文友们提醒的,但她的速度还是把大家都吓到了。
“就是找出版社费了一点时间,其他都还挺顺利的。”记者前去采访时,刘靖靖正好刚刚拿到自己的第一批书。翻开简约的封皮,作者简介那页的照片上,刘靖靖略带羞涩地坐在石板台阶前,下面一行字写着:“永嘉县作家协会成员,就职于温州市南浦实验中学。草木观察者。教育为业,码字为生。”
关于自己,刘靖靖说得不多,但在植物的世界里,她滔滔不绝。“你可知道银杏是会开花的吗,箬竹也会开花结子,平平无奇的狗尾巴草还是小米的前身……”在和植物相遇前,刘靖靖偏爱文学,一本《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翻来覆去读了几次,对那时的她来说,“书册里有无限值得探索之处”。初中时,她参加校文学社,坚持投稿发表,一直到高三还在各种现场作文比赛上流连。
“也会遭遇一些非议吧,说我都高三了还不收收心什么的。”但面对这些,刘靖靖生来有一种独立和坚定。“不是很在意外界的评价,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行动的。”
这一点,刘靖靖在草木的身上也看到了。上大学的第一天,她被校园铺天盖地的银杏叶所震撼,粗壮笔直的树干挺立着,高大庄严,无拘无束。刘靖靖却看到了其中的孤独,详细查询银杏的前世今生以后,她被那一刻的肃穆与安宁折服。
“孤独的树,长出了书页。风来翻阅,雨来翻阅,翻阅数亿年前白垩纪的沧桑,翻阅银杏纲银杏目银杏属仅此一树的孤独……”这是属于刘靖靖与银杏之间的对话,相隔数亿年,两者并无阻碍,更像是故友相逢,带着她一脚迈入了草木世界。
“本身我的大学浙师范就好像一个植物园一样,校园里的各色植物成了我课后最好的同窗,每株花草的开花时间、形态品性、背后的诗词典故,了解之后,给了我很多关于自然、人生态度的启发。”
在刘靖靖眼里,植物也有其个性:美,实在,坚定,沉默,独立,知道很多却从不张扬……“我曾听我外婆提起,在久远的饥荒岁月,她见过箬竹开花结果,小小的箬子只有米粒大小,拨开外壳是红色的颗粒,味道和大麦差不多,她说这是上天派来救灾的……”
刘靖靖也是后来了解到,箬竹一旦开花结子便意味着生命走到了尽头,而在地方志的记载中,浙江地区的箬竹开花时间时隔接近百年,但每一次出现却正好都在艰难时期。
“荒年和箬竹开花是否有冥冥之中的联系,可能还没法去求证,但是在艰难时代,一把箬子给了那些饥饿的人支撑下去的力量,这些植物扎根在很多人觉得脏的泥土里,但却永远向着更接近天空的方向生长……”这是让刘靖靖每每想起都觉得伟大的力量,也令她想要倾注全部温情去抚摸这美妙的自然。
借草木之名,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大学毕业以后,刘靖靖成为了一名初中语文老师,花草则随行,继续治愈着她的灵魂。“一开始教学中碰到很多困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当老师,最后还是在草木当中找到了出口,想开很多事。”她说自己做这些细微的记录,一直是全凭喜好,并无任何功利之心,也由此收获了单纯的满足与平静,整个人变得更温和、更淡定。
“我觉得这是一种很治愈的力量,我也很庆幸自己始终和喜欢的事物保持着交集,偶尔还能躲在花草的身后,逃离俗世的泥坑,听雨,看云,赏花,吹风……”因为读书期间早早涉猎诗词歌赋、文史典籍,刘靖靖的文字充满了国学底蕴,而三代从医的家世背景,则让刘靖靖笔下的草木还兼具医学内涵。
“从我的太爷爷开始,然后到爷爷、爸爸,三代都是中医医师,一些惯常的药理我偶尔也会接触到。”
太爷爷刘贤焬的事迹,刘靖靖是从家人和老家的村民那里得知的。在上个世纪50年代,这位先辈决心弃教从医,在碧莲应坑办起联合诊所,招收学徒培育骨干,极大地方便了附近村民的就诊,促进乡村医疗的发展。而爷爷刘松台一度陷入阶级斗争,被冠上小土地出租的帽子,却毅然坚守从医之路,传承并发扬家学,坚持了半个多世纪……
“治病救人也好,钻研中医也好,他们都是在遵从自己的内心,这大概是我们家族的一贯作风。”
刘靖靖的父亲刘龙是在太爷爷和爷爷的口耳相传下,自学的药师理论。“学医首先要学医德。”这是父亲刘龙在医学道路上的第一课,之后数十年的从医生涯里,他的话虽不多,但总是句句中肯。而他平日里就喜欢侍弄花草,施肥浇水,修剪枝丫,许是这份对生命的敬畏也传递给了刘靖靖,让她对花草的灵性早已有所领会。
“其实我以前也没觉得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特别,后来有一次喉咙痛,父亲让我去窗台上摘点铁皮石斛嚼嚼,没想到第二天就不痛了,顿时感觉很神奇。”此外,刘靖靖知道的,还有紫苏叶切碎加入黄酒炒熟可以治疗风寒感冒;窗前的白菊,采摘后晾干泡水就能清热降火;茉莉花用菜油浸泡,滴入耳内,能治疗耳心疼痛;七里香活血消肿,绿萝花泡茶可以降血压和降血脂……
家里的花草总是被照顾得郁郁葱葱,需要的时候,触手可及。刘靖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读懂父亲平日的沉默,他和花草一样不善表达,但对病人和家人的关怀无微不至。“我们是独立的,但同时也为着彼此的需要而存在着,花草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至今,刘靖靖家还留着许多上辈亲手编撰的医书和笔记,以前大多是父亲经常翻阅的,现在,刘靖靖也在加入。先辈的弃教从医到了刘靖靖这一代又重新走上讲台,仿佛冥冥之中一个新的开始。2020年时,刘靖靖在就职的学校里创办了一个社团,名叫“小雅社”,每周一节专门为学生讲解诗经里的植物、文化、民俗,带领学生去观察校园里的植物,已经持续两年。她想把这份对山川草木的关怀,人与自然的凝视和对生命的敬畏,传达给更多学子,让他们一起来共享草木世界里的魔法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