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笔墨挥就的字体,在谢用钦看来是有色彩的:横、竖、勾、点、捺……不同的线条如同枝蔓在纸上延伸,最后会开出一朵朵浸染墨色的花来。
这是属于他的独特视角。在书法界,谢用钦是半路出家,真正入门学习不过三年时间,却已经把书法当作和人生、智慧、哲学同等的最高启示,每天练习八小时以上。李叔同、米芾、董其昌、徐渭……这些人的作品,他临摹了不下万次,终于等来了纸笔下的回音。
8月13日,浙江省第二届新人书法篆刻作品展评审结果揭晓,谢用钦斩获最高奖优秀作品奖,成为唯一入选的温州人;8月14日,他的作品又成功入展“陆维钊奖”第九届浙江省中青年书法篆刻展。在惊艳众人之余,谢用钦意识到,好像身体很深很深的某个地方,有一盏灯突然亮了。
“古怪”的人学书法
谢用钦专门的练书房设在上塘繁华路的一处居民楼里。一处厨房、一张睡床、一个书房,剩下的就是零散堆放的纸张书卷、大小各式的盆栽,和楼外的人间烟火完全是两个世界。谢用钦穿着棉麻质地的白色衬衫坐在里面,像个修禅的人,不过,他还不是物我两忘的信徒。
在书房里,可以看出他人生的兴致所在。三米多长的书桌上铺了几块毛毡垫,一溜的毛笔挂满笔架,乌青的砚台墨渍未干,书桌两边分别摆着书架和他中意的二胡。靠窗一侧,半米高的水植盆景里,则种着番薯叶……
经过接触不难发现,谢用钦的身上存在着一种反差。他形容自己是“既浮躁又安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形容词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在外人眼里就很容易变成一种“古怪”。
事实上,在过去的三十多年时间里,他与世俗常规之间的确时有对立。别人上学、读书、找工作的时间,他在公园听二胡、看别人画画和收集古玩。新疆做生意的父亲希望他上个军校,他却偷偷溜回老家沙头,去跟村里的伯伯学写书法。二十多岁时,他在屿后巷开出一家古玩店,整天热衷于把玩各式佛珠、绿松石、红木。“每天戴一长串的佛珠出门,那时还不兴玩这些的,别人就看我觉得很奇怪。”
谢用钦从不曾在意这些目光,他的兴趣广泛,但遇到喜欢的东西总是能很快投入进去,与书法的交汇也是如此。
“古玩店开起来以后,有天来了位日本留学回来的书画教授在这逛。他看我在店里练字,就很热心地指点了我,后面每个周末都会过来辅导一下,我的书法基础可以说是这个时候奠定的。”不过那时,谢用钦还只是把书法当作一项业余爱好,真正入门反而是受朋友的带动。
“古玩店其实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吧,那时候认识了很多对我帮助很大的朋友,学习书法也是他们建议的。”于是,自2018年开始,33岁的谢用钦便师从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兰亭奖获得者卿三彬,开始系统学习书法。
“我入门比较晚,当时老师带的班上好多同学都已经是省书协会员,我连搞书法的人都没认识几个呢。”这种差距,倒也给了谢用钦不断提升的动力。不过,对于书法老师来说,谢用钦可不是个“好带”的学生。
“卿老师会说应该怎么样去学,其他人可能就照做了,但是我不行,我喜欢自己摸索,自己没试过我就听不进去。”于是,在其他人都是从一张字帖逐字开始练习的时候,谢用钦则是反其道而行,从一堆字帖开始练。“不同的字体、不同的笔法全部接触熟练以后,我才开始逐个字钻研的。”
老师卿三彬倒也不反对这种“特立独行”,不过看到谢用钦进步总是十分缓慢,他也有忍不住窝火的时候,但仍会给谢用钦许多帮助和建议,细致到笔画线条的力量来源、书写时结构设想、文章的内容渊源……有时自己讲课还不够,还推荐谢用钦去寻他的朋友请教问题。
而谢用钦也不负所望,花在书法上的时间只多不少。从各地看展到钻研古籍,从一只毛笔的制作工艺到纸张砚台的历史追溯,书法的整个流程,他都详细了解了一遍。
“一开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踩过的坑不知道有多少,后来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以后,感觉下笔也不一样了。”一次,谢用钦照例带着自己厚厚的练习册去给卿三彬看,深刻记得老师当场发出了一声感叹:
“哎呀,你好像有点通啦!”
坐在书桌前永不搁笔
参加这次浙江省第二届新人书法篆刻作品展和“陆维钊奖”第九届浙江省中青年书法篆刻展之前,谢用钦沿着绍兴、嘉兴、上海一路北上看展,并特意去了一趟西安碑林。那里是全国收藏中国古代碑石时间最早、收藏名碑最多的地方,被誉为历代著名书法艺术珍品的荟萃之地。
“第一天到已经是下午一点,进去才看了四小时就闭馆了。”不够,第二天再去。从博物馆开门到闭馆,谢用钦在里面呆了八小时,站着看累了就坐着看,坐累了就躺着看。“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我好像不是在看一个字或者一张帖,而是在跟古人对话一样,如果不是第三天正好有卿老师的课,我还舍不得回去。”
回去的路上,谢用钦开始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脑子乱得很,收获好像很多,但是下不了笔,堵得很。”他去找老师求助,老师却只说多看多理,另外拜托了兰亭书法艺术学院的朋友带谢用钦去参观徐渭的书法展。
“张泓老师非常热情,从早上十点半到下午五点多,跟我们讲了一路,包括徐渭的人生经历和书画的一些架构看法,对我触动很大。”自展会回来以后,谢用钦开始一条条整理思路,几乎每天通宵写字,连着写了整整11天。本次获奖的作品,便是出自于此期间。
这种近似“疯魔”的写作状态,谢用钦的朋友有目共睹。书法爱好者陈翼都和朱操经常有和谢用钦一起练字交流。“那段时间在这陪他熬了两天,实在受不了回去了。”陈翼都说,虽然谢用钦平时就有通宵练字的习惯,但像这样写字还是第一次见。“有一次我抬头看他坐在书桌前,人还是写字的状态,但是已经睡着了,手里捏的笔倒是很稳。睡醒一惊,眼睛睁开还能继续写……”
这一点,让几位朋友是自叹不如。不过更多的时候,朋友在场的书房里总是充满“争论”。“因为书法没有标准答案,大家各有各的想法,而且谢用钦他又往往不是常人的思维,平时碰撞就很多。”
朱操说,那种“争吵”是“对事不对人”,虽然在书法上的见解不同,但彼此仍是互相尊重的伙伴。“他光是为了找一支顺手的笔,就试了上千只毛笔,很多人不会这么深入去了解一个东西,而且他有些匪夷所思的观点,事后证明的确有些道理,我还是挺佩服他的。”
而谢用钦则说,没有朋友的带动,他也走不到今天。提起这次获奖,他还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刚刚入门不久,而书法的道路则远无尽头。“现在把一两年前写的作品再拿出来看,我都觉得脸红,越接近书法越觉得奥妙,也越觉得自己渺小无知,现在取得的一点成绩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自己还在不断成长。”
在谢用钦的书房里,已经装裱的作品并不多。正对着书桌的墙面上,悬挂着他写的一首南北朝诗人徐陵的诗,“昔有北山北,今余东海东。纳凉高树下,直坐落花中。狭径长无迹,茅斋本自空。提琴就竹筱,酌酒劝梧桐。”作品里融合了各种笔法,却能互相成就、浑然一体。
未来希望在书法上达到的状态是什么样的?谢用钦说,这就是他的回答和学习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