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一天上午，妻子说在入冬后吃羊肉暖胃，叫我到菜市场买点羊肉回来，炖什么羊肉煲吃。我到菜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看到羊肉摊上摆着一腿腿羊肉，鲜咂咂的，却怎么也“买不落手”，于是，晃过来，晃过去，几次经过羊肉摊，还是开不了口，只好回家报告：“今天真不凑巧，羊肉已经卖完，下次你自己去买吧。”
我说出这句话，连我自己也有点不相信，怎么能在“领导”面前撒谎呢？可我真的“买不落手”。也许有人会问，是嫌羊肉太贵，舍不得买吧？——绝对不是。因为我小时候养过羊，但对羊总感觉很愧疚。
时间追溯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隔壁三爷(即爷爷的三弟)虽说年事已高，却是老当益壮，很喜欢养羊，家里经常是羊娘(母羊)、羊股(公羊)、羊儿(羊羔)加起来少则五六头，多则七八头。每当三爷赶羊出来吃草时，你会看到羊们“哄”地一声从羊栏里奔出，活像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正要开拔出征一样，三爷在后，羊在前，拦也拦不住。三爷把羊养成年后，就会成头成头卖掉，换钱贴补家用。
大概是我上小学三年级时，非常羡慕家里养羊的同学。他们放学后便结伴去赶羊，有时索性把羊放在村前的溪滩上或者村后的山坡上吃草，几个人聚在一起打扑克、玩游戏，显得特别悠闲快活。我心里也痒痒的，很想与他们一起赶羊，有几次瞒着家里人悄悄地跟他们出去赶羊，一起嬉戏。可是，我家没有羊，而赶羊的愿望时时在我的心中升腾。
在那年放暑假前，我和二哥斗胆向父亲提出：家里能否弄头羊让我们赶，等把羊养大了也可以卖钱贴补家用，可以给我们缴学费。记得父亲当时“咝咝咝”地吸着旱烟，吸了一筒接一筒，最后把烟筒往镬灶堂缸上一兑，喷着满嘴的烟气，说：“你们去问一下三爷，看他肯勿肯弄头羊娘给你们赶，等生下羊儿再把羊娘还给他。”
“好嘞。”我俩应了一声就往三爷家跑。不一会儿，我俩从三爷家跑回来，兴冲冲地告诉父亲，三爷答应了，他正好有头羊娘的肚子里怀有羊儿，算一下时间已有一个月，再养四个来月就可生羊儿。三爷说，若生下一头，给我们；若生下两头也给我们；若生下三头，则给我们两头，给他一头，然后把羊娘还给他。父亲说：“那好吧，你们试一试，要是赶不牢就还给三爷。”
当晚，我和二哥就把三爷的羊娘牵回来，关在羊栏里，然后拿番薯藤梗给羊吃。第二天下午放学，我和二哥撂下书包，就把羊娘赶到村外田边吃草。二哥牵着羊绳在前面走，我拿着竹枝在后面赶，羊娘边走边吃，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仰起头“咩咩”地叫几声，那情景真是可爱。直到夕阳西下，炊烟飘起，看看羊肚子已经吃饱，我们便乐滋滋地回家。
暑假结束后，我发现羊娘的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走起路来慢腾腾的，似乎有点行走不便。我二哥是个急性子，看着羊娘如此慢腾腾地走路，心里很不耐烦，就用竹枝在羊屁股上一戳，羊娘可能是怕痒吧，就一路飞跑起来，很快到了家。以后的一段日子，二哥要帮家里干农活，就让我单独赶羊，我就和同学结伴把羊赶到离村较远的地方吃草。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我听说晚上邻村放电影，所以想快点回家。可是，羊娘还是慢悠悠地走，我一着急也学二哥的样子，用竹枝戳一戳羊屁股，羊就跑得快，再一戳，再跑快，羊肚子一甩一甩的。我还自鸣得意，此后多次这样戳羊屁股赶路，全然不知羊娘肚子里正怀着羊宝宝需要呵护。（作者 陈忠德）
秋后的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正要去赶羊，母亲对我说：“下午不用赶，羊娘生了。”
我惊喜地问：“啊？羊娘生了？生了几头？”
“只生了一头，已经老(死)了，还在羊栏里，唉——”母亲叹了一口气。
我赶紧奔向羊栏，看到羊娘躺在稻草上，喘着气，下体血迹斑斑，眼睛无力地望着我，显得非常忧伤的样子，旁边的小羊儿早已没有了气息，已经死了。我见状不禁嚎啕大哭，赶了四个来月的羊，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父亲说：“哭什么哭，你一厢情愿有什么用，羊儿走了，说明不想跟你在一起。”后来，三爷闻讯过来一看，说羊栏里面低，门槛有点高，羊娘进出肚子挨着门槛肯定是动了胎气，羊儿生太早，自然活不了，所以会这样。三爷还说，你不要难过，等羊娘恢复了元气，我把它宰了给你们羊肉吃。我听后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二哥也眼眶红红地对我说：“我们把羊娘牵给三爷还，不养了，我过些日子就要到大哥那里弹棉去，你一个人赶不了羊。”我喃喃地说：“不行，你看羊娘太苦了，是我们戳羊屁股把它害的，还是再赶些日子，等它恢复了身体再还给三爷。”
我母亲很心痛家里的番薯藤，说羊娘很会吃，白天赶出去吃饱不算，晚上还在羊栏里吃个不停，这么多番薯藤让它吃个精光，结果生下这么一头死羊，亏死了，嘱咐我们早点还给三爷。
但我们执意要把羊娘留下，母亲也没办法。我放学后都去拔草给羊吃，过了两个星期就送还三爷。期中考试过后，二哥就外出弹棉，三爷果然宰了羊娘，挈一腿羊肉过来，算是对我们赶羊的回报。母亲把羊肉烧熟端上桌，叫我们去吃，我把羊肉夹在嘴里，嚼了几下，怎么也咽不下去。我又想起羊娘生羊儿的惨状，心里很不是滋味。从此，我家就再也没有养过羊，也从来不提养羊的事。现在，我每每看到羊，往事历历在目，就会想起过去的羊娘，总觉得非常愧对它。这就是我对吃羊肉一直不感兴趣的缘由吧。
